:【散文】我的矿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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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常常一个人在深夜的时候,想像自己老了的那一天,有没有人能够找到我,听我讲述一些沉积的忧伤,昙花一现的欢畅以及暮色中慢慢浮现的不同的面孔。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写下我孤独的青春和忧伤。
  
  假如白石山坑口是一个干涸的鱼塘,我就是曾栖息于鱼塘中的一条鱼,时间的锉刀在我的身体上留下了一块块暗红的疤痕,那是矿山生活留下的印记。矿里的每一个人,与生活的关系都是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大多数人都以失败而告终。青春消逝了,爱情的存在是那么的遥远,就像冬日黄昏的山峦灰暗。山上枯萎的茅草与矿区裸露的泥土留下的背景,就像卷扬机等候在井口的索道上,将罐笼车送进狭窄隧道深处的黑暗。
  
  1979年的白石山坑口和许多的国营企业一样,组织庞大,等级分明,纪律松散,结构僵硬。它有自己的子弟学校,职工医院,商场,电影院,俨然是独立世外的封闭的小社会。职工的子女继续工作,看着小姑娘变成小阿姨,小阿姨变成老阿姨,最终在和老阿姨的打情骂俏中解甲归田,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才不安于现状。矿山像一把巨大的剪刀,漠然锋利,会对一些人进行修枝剪接。因此,事物的景象也被覆盖和涂改,有的在抽枝,有的在凋谢,有的将永远不再发芽。
  
  在矿山,工种的类别永远是印在脑门上的标签。我们把下井叫做“下地狱”,在选矿厂称为“在人间”,进机关大楼上班被誉为去“天堂电影院”。直到现在,记忆中浮起的那段矿里生活仍是这样:一条裸露了皴裂皮肤的泥土路,两边散落着一些灰色的水泥楼房,有的墙皮已经憔悴地脱落,露出里面病态的青砖,远远望过去,像一群长满老年斑的老人,表情衰顿和苍凉。上二楼,须攀一段简易铁质楼梯。从单身宿舍半开的门缝望进去,被涂上绛紫防锈漆的窗户,忧郁着未曾愈合的黯然伤口的颜色。玻璃上贴满旧报纸,旧报纸上又贴了一层近乎全裸的女明星写真。窗台上晾晒着开裂的旧皮鞋和边角已经发黄的运动鞋。门口到窗户拉一根铁丝,展览着下井的工作服,汗味的毛巾,还有肥大的短裤和内衣,有的还正在滴水,有的仍展示着刚从井下带来的泥浆。地上的塑料暖水瓶搪瓷饭盒牙缸肥皂黑色橡胶雨鞋,挤在一起,如同一伙落难的兄弟。
  
  我在春天来到矿里最深处的。新工人一般按父母在矿里的职务等级分别安排在井下,选矿厂和机关行政楼里。我怀里揣着在中学时发表在省报市报上的几篇瘦小的诗歌,自以为这些矫情的诗句在劳资科分配工种时能闪现出一些光亮,事实上进矿之前,我就像被化验过品位的矿石样品,已经分放在等级不同的储料仓里了。车队调度的儿子进了车队,我的伙伴,球磨车间主任的儿子被分在选厂电工班,我的同学,财务科长“O”型罗圈腿的女儿去了广播站。而我,一个做着幼稚文学梦的农民的儿子,被丢进了矿井,每天从八百米深处向外吐出矿石的黑洞。像一个不会水的孩子被扔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死海,恐惧自脚底袭来,悲伤从头顶覆盖,失控的身体不断地沉下去又浮起来,所望之处是一片被绝望笼罩的迷茫。
  

标签: 故事 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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