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的祖父和祖母的茶
周未天气晴好,回老家转了一圈,本想去祖父母坟莹扫祭,可是看到村边已从败落的残桓断壁后边突兀冒出的那株古槐时,却心头一酸,蓦然间感觉得爷爷就似乎就在槐树下边坐着,于是径直穿过早已荒芜的小路走到槐树下边。
爷爷去世三十多年了,脑子中他模糊的印象和村东坡畔的墓地一样,只是一个影子和逢年过节祭奠时的场地而已,但是只有在这槐树下,我总是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存在,因为在这树下有着我对爷爷的最真实记忆,还有我那和爷爷一起逝去的童年。
我爷七十四年的人生中,在冯玉祥的部队当过兵,在渭河道上流过筏,在民国落幕前的大多数时候,他带着一帮兄弟赶着骡马常年行走在川陕秦陇之间的古道上,捣腾着汉中的茶叶和耀州的碗盆,也就在那个时候,他戴着石头黑镜,哼着小曲儿,牵着挽了大红花的骡子,把小脚的我奶奶娶了回来……
然而这一且只是我奶奶在她后来的岁月里念念不忘叙叨的往事,而我印象中的爷爷却是一个佝偻着背,时常孤独无语的老头。自记事起,因为家里本也不睦,爷爷很少说话,也很少如其他庄户人一样,致力于去做农家人专心之事。村子里或外边来人每有上好之事,众人庆贺或者羡慕赞叹时,爷爷的嘴角却总是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寻常的那种笑,然后拉着我到村边的槐树下,树的一边侧根横着从地面上长了下去,露在外边的那段如同一个马扎一样紧挨在树干上。在夏日的清晨,也许在冬天的午后,他就这样孤独的坐在槐树下的马扎上,把我搂在怀里,怔怔的望着渭河水,望着陇海铁路在阳光下泛着耀眼光泽的铁轨消失在漆黑的隧道里,开始我很无聊,在他怀里挣扎着,不停的待弄着他的胡须,于是他哼起了小曲儿,一种我没记住过一个词的小调,爷爷哼着曲儿并象摇篮一样晃动着他的身子,于是我便安份了,在暖暖的阳光下困倦了起来,迷糊中感觉耳边不是爷爷哼的曲子,是蝉或者其它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是渭河道的风穿过林子抖动着树叶的瑟瑟声,我睡着了却也似乎醒着,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脸上有东西扎的痒痒的疼,并感到一股浓烈的旱烟味炝的难受,睁眼间我看见爷爷俯下头看着我,手里还拿着他近尺五长的烟杆。他唤着我的小名把我摇了醒来。我这才发现奶奶也来了,她坐在树后的碾盘上默不做声,爷爷在树上磕了磕烟窝,把我依在他肩上用一只手搂着从树根上走了过去,奶奶我接过我只是淡淡的说,你把娃炝的,回吃饭吧……他此时似乎好了许多,眼中那不屑或迷茫的神情一扫而光,在我屁股上拧了一下,看着我疼的咧嘴,他却笑着背着双手在前边走了,奶奶把我放了下来,我追在爷爷后边跑了起来,她迈着小脚蹒跚的跟在后边。
爷爷去世那天,下了一夜大雪,村子里的乡俗是大孝子要挨家报丧请宾客帮忙。九岁的我穿着孝衣,由村里管乡俗事务的长辈领着大清早去磕头请人,乡村里的冬天人们起的晚,好多人家院子的雪还没来得及清扫。儿时的我更是矮小,每到一家磕头,跪在雪地里起身时脚总会踩着孝衣的前襟,于是在我踉跄间爬起来时,窗子里边总会传出主人同情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