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角落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学校是人口扎堆的地方，你说是不是江河湖海？我就是这江河湖海里的暗礁，做了一只最不起眼的怪兽，但绝不是仅有的。因为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我们都遵循着一定的生存法则。
  
  每天跟绝大多数人一样，我背着书包挤进教室，之后就缩在那个属于我的角落。那里是一块千疮百孔的暗礁，掩于平静的波涛之下，只要老师不舞刀弄剑，不乱扫机枪，你就能安然地度过一个上午。阳光透过窗户，我依旧没能觉着温暖，我能看得见扬尘漫天，看得见那烟尘中的蚊子，蚊子飞动，想着那是云中的仙鹤。
  
  铃响罢，我知道自由一刻到了，我会有片刻的欣喜——躲在潮湿的角落里，用嗜血的手指狂乱地挥舞，那才是我的世界：有成堆的兄弟姊妹吐槽的声音，有金戈铁马撕杀的壮烈，在我的法锤下怪物们消逝又再生长，痛快、恣情，杀戮、血腥，那才是我的疆土！可短暂的畅快淋漓之后，一切隔空消失，我颓唐地倒在暗礁上抽搐，口吐白沫，听不见人声，看不见鲜活，只有冰冷——即使裹着那黑色的大氅，行走在阳光里依旧冰冷，我走不出去，别人也走不进来。我只能恼怒地擤鼻子，将一口浓痰从窗子唾出去。
  
  晚归，因为留校。地球似乎被扣在锅底下，墨黑的夜粘住了每个角落，还染乌了每一颗心。我冷笑，因为暗生长之于我是本土作业。我吹着口哨漫不经心地走着，视线停在了拐角处。路灯羸弱地明灭，他佝偻着身子，正与对方絮叨着什么，双手都布满了老茧，满是岁月的痕迹。木质箱屉里，修理的工具杂乱的堆在一起，却总能准确找到他要用的那一样。麻利的穿线，走针，打孔，每一针一线却要费尽心力，用尽全力。“我儿子，灵范咧，就是读书不太好，这个随我，我大字不识几个，怪不得他……”他唾了几口唾沫在手掌，使劲地磨擦着自己的手心，揉巴着混浊的眼，继续用力扯着绳线，在那鞋掌上灵巧地跳舞，或是弹奏钢琴，转而又像一名严谨的医生，仔细地开膛、破肚、缝合，眯着眼，身体使劲往灯下凑了凑，叮叮铛铛地敲开了：“你不晓得，他能让我看到在外地打工的女儿，还能当着面讲话。才多大点啊，不晓得懂得几多呢。我是想闺女啰，我们合着为他，盼他多读点书，以后活得敞亮点吧……”他卑微地自顾自说，甚至没发现我隐在旁边的角落里，也没察觉对方的跺脚和不耐烦。
  
  那一刻，泪从心来，那件黑色的大氅瞬间碎为粉末，隔着月光，我却看到那个角落光芒四射，在盈盈的月光下，泛着青冷的锋芒，犹如一把利剑劈开了我的心。那个铁青着脸在家挥舞着大棒的人，那个每天冷言冷语鄙视着我的人，那个人前懦弱大气都不敢喘的人，那个让我感觉丢脸至极的人……相恨相杀的彼此，怎能相忘于江湖？至此，每一次当我挑战那个世界的法则，激励自我斗争时，那仅有的一点温暖，总能陡然增加几分力量。仅管我仍停在暗礁中，但似乎已能闻到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不再是死寂，不再是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