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与山庄
解放后,经历公私合营改造,店铺集体化了,祖父从此不再经营,专心务农。
1973年,老庄上遭了水灾。祖父在山庄上给我们家打了一道新院,分足粮食,吆着骡马到老庄上来,接我们到菜子川度灾荒。母亲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宁肯吃菜喝水也要在老庄上过活。她担心去了山里,石头缝里的饮水把我们弟兄吃成瘾瓜瓜。
人生要走很多路,但关键处的几步很重要,决定着命运走向。去不去度灾荒?我们家面临着命运抉择。如果当年母亲没有主见,跟着祖父到山庄里吃饱肚子度荒年,那么今天我们会是怎样的出路?我真不敢想象!有些时候,决定人生命运的真是一念之差。
探望祖父山庄的想法由来已久,却一直未能成行。每每路过山河镇,我总会隔窗观望,试图从熙来攘往的集市上设想当年的情景。今天的集镇早已不见当年的老墙和灰瓦上的苔藓。当年,祖父的店铺在哪个位置?没有人能告诉我。虽然,我一直打听菜子川的去路;但我总是像一个毫无瓜葛的过客一样,匆匆忙忙地路过山河镇。
今年春节,我和二哥领着孩子们,沿着祖父当年顶着夜幕到天水进货的路径,去往菜子川。一路上,我竭力体会祖父当年跑生意付出的艰辛。偶尔,我会给孩子们穿插家史教育的话题,而他们却一脸茫然。我不知道,他们到了我这个年龄会明白吗?
沿着一条封冻的小河,逆流而上,眼前视野开阔,最远处是一道高耸的山峦,我想那应该是小六盘的山峰。连片的土地从小河两侧缓缓爬上小土峰。休耕的土地,映照在暖阳之下,踏上去软蓬蓬的,好像踩在海绵上。我的目光漫无目标地游走在田野里,祖父当年在哪块田地里劳作?我当然不会知道。因为祖父当年踩出的脚印,连同他自己,都被岁月的风雨冲刷进了土地深处。
村子里静悄悄的。老村旁边是一片新村。新村房舍千篇一律的齐整。我们在老村里转悠,似乎在寻找什么?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些庭院挂着锁子,那些不经风雨的房舍坍塌散架。村子边缘的高处,有一棵白杨老树,看上去有好多年头了。老树像是迎接我们,又像是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把经受了风雨的沧桑印记流传了下来,让经过它身边的路人去感知。
祖父居住过的旧居离白杨老树不远。进门就能看到他当年盖起的那座老上房,完好稳固地立在正上方,大约七十多年了。我仔细端详着老屋里尚存的老物件,哪件是祖父曾经使用过的?我渴望从中捕捉到祖父的手痕。
听说村里人大多想搬往银川生活,三叔父和四叔父家早三年就搬到了银川。二叔父家暂时还在村里。堂哥说,估计明年也就搬走了。当然,我肯定希望他们过上更幸福的生活。而我是一个传统的人,很为恋家,打心底希望他们能留下来,守住祖父创业留下的根底,哪怕是一棵树!
等二叔父家搬走了,祖父用小货担儿挑起的那个家,就真正地四散离奔了。祖父当年跑到菜子川挖家业,他怎么也不愿意看到一家人花雀乱飞。等他们都走了,祖父的老上房在风雨中还能挺立多久?等他们都走了,我也许再也不会去菜子川了,因为我不忍心看到祖父旧居倒塌后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