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头叫老黄的牛
老黄是我家的一头牛,它来我家的时候,还是头蹦跳不安的牛犊,那时的我,大约十岁。
一开始,我叫它小黄,因为它通体发黄的皮毛,像十足的赤金,又像在阳光下烁烁闪光的缎子。自从小黄进门,我便多了一项任务,写完作业后去放牛,顺便打一些新鲜的牛草,留给它次日早晨吃。
小黄跟个孩子似的童心未泯,一到了田野里就开始撒欢,我拽也拽不住,索性把缰绳一撒,坐在乡间小路边号啕大哭。小黄忙着啃那些肥嫩多汁的草,很是吝啬对我的同情。
后来,小黄长成了大黄,大黄力气很大,别人家两头牛才能干的活,我们家大黄一个就成。秋收的时候,牛车里装满了金灿灿的玉米,遇到上坡,大黄不用父亲吆喝,老早就会伸长了脖子用力地拉,拉不动了,大黄会跪下来,用膝盖往坡上爬,一寸一寸地把一车粮食拖上去。所以,在整个村子里,大黄的名声很响,因为它能干而自觉,绝不偷奸耍滑。
在乡下,一头牛一旦有了好名声,绝对不是件好事,那些没有牛的农户或是养了一条懒牛的人家,会经常跑来借大黄帮他们干活。只是,我们家大黄,不仅力气大,脾气也大,它没法拒绝自己被借出去义务劳动的命运,但它会以不合作作为抗争。它不允许我们家之外的任何人牵它,它身体又那么壮硕,壮硕到年轻小伙子一看见它发怒都要打憷,没辙。我做惯了老好人的父母,只好在别人来借牛时,把我们家的人也借出去一个,因为没有我家的人,大黄不仅不干活,还会发飙,瞪着名副其实的牛铃大眼盯着人家,虎视眈眈的让人手足无措。
但,大黄的这点劣迹,反倒让我们喜欢它,觉得它是一头有个性的、有宿命感的牛。尤其是大黄在我们家人面前,非常温驯听话。譬如说,黄牛是不肯让人骑的一种动物,只要人骑到它背上,它绝对是要掀屁股仰头地发狂的,不把人从背上甩下来绝不罢休。我们家的大黄就不,我去野地里放牛,偶尔会搞点恶作剧,比如说想爬到它背上去。因为大黄身材高大,我想爬上去很困难,就会把大黄牵到一棵树旁边,我往树上爬几尺,从树上跳到大黄背上,当然,不是骑,是趴在它背上,为了见势不妙就快速溜下来。
每当我跳到它背上,大黄的身子就会一颤,它抬起头,看我几眼,继续吃它的草。那会儿,趴在大黄背上的我很骄傲,因为我破掉了黄牛不能骑的传说。等远远地看见村子里炊烟袅袅了,我会把装满青草的篮子,放在大黄背上,扶着它不掉下来就成了,能省掉不少力气,认识家的大黄就会慢悠悠地带着我和它的早饭回家。
渐渐地,父亲的鬓角开始有了白发;我也长大了,大黄也变成了老黄。它变成老黄之后,依然威武不减。乡下的生活条件也渐渐地好了,各家各户开始添置了机械农具,需要老黄干的活越来越少了,大多时候,它站在院子里,悠闲地反刍,看着家里的人进进出出。
因为没有牛可以干的活了,所以,村子里养牛的人家也越来越少了,也有不少人劝父亲把老黄卖了,父亲不肯,他舍不得,我们也舍不得,说老黄给我们家出了一辈子力,我们给它养老算了。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迫使父亲不得不打起了卖掉老黄的主意。舅母得了淋巴癌,花空了舅舅家所有的积蓄还借下不少外债,舅舅再也借不到钱了,可舅母的病还是要治的。舅舅来家找母亲商量,那是个夏夜的黄昏,父亲和舅舅坐在院子里抽烟,他们时不时地看一眼老黄,老黄在橘色的霞光里安然反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