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润恩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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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恩先生民间故事专集《大能人解士美》终于即将出版,我为他高兴,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的辛苦结晶。我意识到,我们那些关于民间文学的论述很快就会淹灭无闻,而他的这部故事集却将长久留传,因为它记录保存了中华文化之树中一个重要切片,独一无二,谁也替代不了它。

但润恩先生却一定让我写几句话,论述论述,他说他务必要听听我的“意见”,我最了解他。我也想说,但一拖再拖,总落不下笔。不错,我非常了解润恩,要是说他,我提笔就来,能写成一本书;而要论述民间文学却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对“刘润恩”这个人物就同刘润恩对“解士美”这个人物一样,太有太有感触,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刘润恩就是解士美!他也如解士美那样聪明、善良、多才多艺,也如解士美那样执着、潦倒,不肯屈服命运却终于不得不认命。在刘润恩身上,集中体现了中国历来身处社会底层一批“民间文化人”其文化命运的尴尬——那是一种社会分类学错位的尴尬,就同马进牛群、燕入雀阵那样:他有好的文化修养,有高度自觉的文化责任感,却又结结实实被钉死在田间、陋巷,十指如耙,结结实实做了一名为稻粱谋的劳者,始终为不知究竟该将自己定位作一名文人呢还是一名劳者而苦自彷徨,其间多少酸楚与伤情难与局外者言。

也好也好,民间也有的是文化——或者说有着更为高深无比的文化,刘润恩身在其中如鱼入水;尤其,由刘润恩去写解士美,该说是一种再好不过的天作之合,甚而简直是一项命运的预设,二百年前的解士美若泉下有知,该要笑出鼻涕泡来。

于是,我们有了《大能人解士美》。

而要我论论这本书,我却实在踌蹰得很。原因极简单,因为——它是民间文学。

对任何一位认真的而不是敷衍的分析者来说,最害怕的不是复杂,恰恰相反,是简单,正如人们不难于讲解一座山,却难于讲解一个原子、一个量子,不难于开说成千上万的数字,却难于说清楚最简单的那个“1”,不难于正论《红楼梦》,却难于释读一则笑话(刘润恩的民间笑话集《七十二呆》出版时也曾让我发言,我就没发出来,只诌了三首诗体会其意)。据说维特根斯坦特别善长于将复杂分析还原为简单,海德格尔反是,特别善长于从简单中释读出常人想像不到的复杂。我心仪于后者,可惜我力量不达。

《红楼梦》是繁富高级的文人文学,《大能人解士美》是质素简单的民间文学。在我看来,文人文学与民间文学最根本的区别在,前者是有意为之,后者是无意为之。只要是有意就好办,总有办法去体会去鉴赏,因为作者既系有意所为,其意总归是人之意而非天意,读者我也是人,也尽有的是意,不妨以意度意,将心比心,去细细揣摩、梳理、把握;而无意就难办得很了,无意就如天意,要想理解它,那就同去体会造化一般,根本无从下手,任何一种看似在理的说法很可能其实与文本原旨毫不沾边。

为此,研究越是深入,我对民间文学越是心存莫名的敬畏,总以为那里面潜存着一个神圣的“秘密”,那是关乎人类心灵、精神的秘密,就同人身体里“隐藏”着一个灵魂那样;倘若真能将其读懂了,也就是读懂了“精神”本身,读懂了天书。“解士美”本人当然也不懂,他只是依其造化(文化)赋予的精神本能去行为,用自己的行为去实践天书的精神。他总是跟世界开玩笑,用玩笑作武器把这个世界中森严林立的一个一个拦路虎予以瓦解、踢开,而求得一种解脱、解放,求得自由。

就是这样,我猜测——所谓“大能人解士美”,其能耐的核心追求该是在追求一种自由——精神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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